美国想挑起军事冲突？十大关键问题，看懂中美南海博弈

一段时间以来，美军加紧了在南海地区的抵近侦察，使得南海这片昔日广袤而宁静的海域，经历着惊涛骇浪。

而在8月9日，美国《福布斯》网站称，尽管在西太平洋地区，五角大楼拥有充足的战机可赢得与中国的战争，但却没有足够的基地。为此美军考虑“借用”中国基地——出动美国海军陆战队或空降部队“占领”中国在南海的人工岛礁。

此举当真可能？

围绕南海问题，百万庄通讯社《识见》高端访谈节目对话“南海战略态势感知计划”主任胡波，对此进行全面深入的解读。

Q1

百通社：随着中美关系进入到了美国大选前三个月的所谓的“至暗时刻”，中美有可能在南海这片海域发生一场中低烈度的战争吗？

胡波：中美发生中低烈度战争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而现在大家比较关心的，比如美军会不会轰炸中国的岛礁，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低。

某种程度上讲，社会和舆论的反应有些过度了。从现在来看，美国与中国在南海发生大规模军事冲突的可能性并不大。一是美军并没有准备好，二是从目前的部署情况来讲，美军也支持不了大规模的战争。

这里说的大规模战争，指的是像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这种规模和模式的战争。如果美国要轰炸中国南海岛礁的话，基本上就意味着中美之间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这必然会招致中国的全面报复。

短期来讲，至少目前来看，美国没有做好在南海和中国发生大规模冲突的准备。但中小规模冲突爆发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中美两军每天在海上都会有各种相遇事件，其中，最有可能的是由“意外”导致升级产生的中低烈度的冲突。

Q2

百通社：所有的冲突应该说都是有意图的，美方从它的主观意图来说，是否想发动一场军事冲突呢？

胡波：2015年以来，美国人也是直言不讳地讲，南海的和平稳定对中方有利，对美国不利，所以从美国的战略来说，它希望刺激南海形势不稳定。美国确实有在南海搞中低烈度冲突的打算，而且意图非常明显。

美国希望制造一个可控的冲突，在它希望的时间和地点发生一次可控的冲突，给中国国内外造成很大的影响。它是这样一个目的。但是并不知道解放军会怎么反应，也不知道中国会怎么反应。局势升级，不是美国愿意看到的。

美国已经做好了和中国爆发中小规模冲突的准备。美军每次行动，包括“航行自由”行动、侦察活动，它实际上已经预案过了。也就是说，如果有摩擦和冲突，以及意外的升级，它直接就可以实施预案了。所以，我们要清醒认识到，它确实是有这个意图的。

冷战结束之后，特别是2019年以来，美国在南海的行动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特点，一是频次越来越多，二是烈度越来越强，三是针对性越来越指向中国。美军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目的，一是炫耀武力，二是对中国进行威慑和施压，三是在南海进行模拟推演和战场建设。

Q3

百通社：7月13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发表声明，否定了中国在南海大部分海域的主权权益。其声明最恶劣的一点在什么地方？

胡波：蓬佩奥的声明中的一些话，其实之前美国官方也说过，但是他这次把反华的说法揉在一起，就是打包成一个整体，这个在国际关系上是很少有的。首先，美国并不是南海争议的相关方。你一个第三方发一个声明，而且是全面否定中国在中沙、南沙大部分海域的海洋主张，所以我认为这从性质上讲是非常恶劣的，让人感觉蓬佩奥为了反对中国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另外这个声明里面也暴露了很多错误，说明这一届政府，特别是国务院的专业性下降得很明显。

Q4

百通社：美国很多国际法专家把中国在南海的历史权利没有法律依据这一点，当做反击我们南海主张的理由，您如何回应？

胡波：我肯定是不赞成的，中国的南海断续线主张大家都知道是1947年划出来的。它并不是很随意地划，实际上是把中国以前在南海的海洋实践做了一个总结，做了一个官方澄清，然后圈定了一个范围。

新中国成立之后我们继承了南海断续线主张，一直没有变化。《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是1982年签署，1994年正式生效，也就意味着按照国际惯例的话，你不能用你后来的法律否定之前的国际关系实践。更何况中国始终强调要根据包括《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在内的国际法来进行谈判，进行磋商。

《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并没有覆盖所有的海洋实践，在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法则，比如一般国际法和习惯法。公约并不是无所不包，并不是万能的，这大家都承认。中国的主张是根据包括《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在内的国际法，在南海进行主权和海洋权益的声索。

Q5

百通社：回到南海域内国家。菲律宾自从杜特尔特总统执政以来，它的南海战略是不是发生了一个明显的转向？

胡波：杜特尔特政府采取了更为务实的政策、更符合菲律宾国家利益的政策，当然也是更符合中菲关系、更符合南海和平稳定的政策。但是杜特尔特现在国内面临很大的压力，就是菲律宾国内很多势力跟美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更愿意跟美国走得更近，但总体来看杜特尔特政府还是愿意跟中国搁置争议，通过谈判解决问题的。

此外，菲律宾并不愿意在中美之间选边站，前几天杜特尔特公开要求国防部不参加在菲律宾12海里领海之外的军事演习，也意味着这一点。

菲律宾已经意识到南海形势比较紧张，以前菲律宾希望美国帮忙来支持它在南海的主权声索，现在反过来了，菲律宾非常担心美国把它卷进来。所以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东南亚国家的智慧，它们是玩大国平衡的高手，东南亚任何国家，没有一个国家愿意在中美战略竞争里选边站。

Q6

百通社：还有一个国家就是越南。特朗普和蓬佩奥在这段时间都在极力拉拢越南。有一种声音认为，美国在鼓捣越南单方面提出所谓新的“南海仲裁案”。那么，越南的立场是什么呢？

胡波：越南在整个南海活动中各方面的动作是非常大的，它跟中国在南海权益上的矛盾也是较为尖锐的。

最近美越之间走得很近，特别在防务关系、外交关系方面走得很近。当然到目前来讲，我觉得越南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没有完全和美国绑到一起。中越关系非常复杂，双方的经贸也有很大的联系。

对于越南来讲，它需要综合考虑，南海问题并不是中越关系的全部。从蓬佩奥的声明可以看出，美国就是为了权力竞争无所不用其极，这样反而导致东盟国家在往后退。菲律宾、越南，以前都希望美国过来发挥作用，现在美国主动过来“平衡”中国，这么做让这些国家真的感到很害怕，确实担心被美国当枪使，或者当炮灰。

Q7

百通社：中国跟东盟各国目前正在紧急磋商《南海行为准则》。目前，磋商到了一个什么阶段？达成准则，现在来看最大的难点和障碍在哪儿？

胡波：《南海行为准则》目前已经完成了一读。疫情期间南海地区发生的事情，更加凸显了达成准则的重要性。对此，中国和东盟国家从态度上都是非常积极的，现在的麻烦就在于面临的挑战。

一是来自美国、澳大利亚等域外国家的挑战。比如，美国原来很支持中国和东盟国家进行谈判，但现在不支持了，甚至还诬蔑中国要搞一套排挤美国的秩序。准则磋商，11个国家都有一票否决权，有任何国家不同意，这个事基本上谈不成，这是一个挑战。

第二个挑战是域内国家导致的，由于“南海仲裁案”结果的出炉，部分国家的要价提高了，这是中国肯定不能接受的。

第三个就是准则的限制性所在。《南海行为准则》要解决规则方面的问题，但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对此，期望不能太高，可以持谨慎乐观的态度。

Q8

百通社：美国这届政府在国际事务中处处暴露自己的私心。比如，明明没有加入《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却处处拿公约说事，制约中国，并且还发明了像“国际水域”这样模棱两可的概念，来限制中国在南海的主权权益，以行使它自己的海洋霸权。美国这种行为能给我们什么启示？

胡波：这种例子有很多。美国人对国际法非常熟悉，它确实把规则用到最大和最强。同时，美国根本不讲国际法，而是讲霸权。

国际法是主观和客观的结合，条文制定得非常清楚，一是一，二是二。但是对条文的解释是主观的，规则并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讲，美国在解释和应用规则方面，确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但是，在国际法规则之上搞其他的架构，搞霸权主张，这个是我们反对的。

Q9

百通社：中国是一个成长中的世界大国，不得不面临各种各样的烦恼、风险和隐患，其中“南海之争”也必然成为中国成长路上面临的一大问题。对中国和中国国民来说，应该怎么去正视“南海之争”？

胡波：首先，南海争议问题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在现代国际社会，主权和海洋权益都是非常敏感的问题，想要通过谈判和平解决，时间会非常长。我觉得中方应该主张的是在符合中国利益的情况下，对争议问题保持一定程度的控制。

南海的争议问题并不是中国和东南亚部分国家关系的全部，甚至也不是中越、中菲国家关系的全部，所以我觉得通过中国的努力和诚意，通过一段时间的博弈，控制争议还是有可能做到的，如果没有美国这些国家的掺和和介入的话，中国能做到这一点。

2009年到2016年期间南海博弈比较激烈，2016年到2018年相对比较平稳，2019年开始又出现了新一轮的麻烦。未来最大的隐患是海域重叠，即海域划界的问题。南海各国签署《南海各方行为宣言》（DOC）后，各方承诺不去抢占新的岛礁，但是海域划界问题会非常复杂，因为它还涉及到油气开发等问题。

其次，南海涉及的问题是中美之间关于权力和规则的问题。

从权力对比的角度来讲，为什么中国在南海做任何事情美国都看不惯？就是因为美国是既得利益者，中国国家实力虽然与美国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发展势头很猛，力量差距在缩小，所以美国认为中国削弱了它的主导地位和权力，这是最根本的问题。当然，规则方面双方也有一定的分歧。

中美这个问题短期内能不能解决？解决不了。中美在南海的矛盾包括权力、利益、规则甚至还有情绪，所以这个是非常复杂的，短期内无法一揽子解决。

国内有些人主张通过对美国适当让步来解决，我认为实际上不太可能。哪怕中国什么都不干，但因为力量在增长，这在美国看来就是“改变现状”。这个矛盾是结构性矛盾，只能通过双方长期的斗争和博弈才能找到新的平衡，时间可能会很长，需要5到1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所以，如果能在和平状态下通过双方的斗争和博弈找到新的平衡，这是南海之福，也符合全世界的利益。

当然，中国保持稳定没有问题，但是现在美国不乐意，不断挑衅和采取小动作，但是我觉得大家也不用担心，中国军队这些年的发展有目共睹，中国现在只要把决心非常清晰地告诉美国——如果挑衅到一定程度，中方肯定会采取断然的措施，这样的话美国必须得三思而后行。

这是个长期动态博弈的过程。不要希望中美在南海的矛盾和摩擦能够突然间消失，也不要寄希望于通过让步来解决根本性问题。从长远来讲，双方需要时间进行战略调适，学会在南海共存。

Q10

百通社：您怎么看待中方在长期的矛盾和斗争之中的各种反制行为？

胡波：中方的措施是克制的，政策是比较稳健的，现在的变数在于美方。

未来，中方需要做的第一是加强威慑，提高自己的军事能力，基于实力跟美国进行谈判、博弈，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前提。在这个基础之上，可以跟美国谈一些规则方面的分歧。

另外，中方也要向国际社会呈现中方所希望的南海的样子，要始终强调南海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因为南海是国际大通道，南海关系到中国的主权安全和海洋权益，同时南海也确确实实关系到世界很多国家的利益，所以，要成为成熟的海洋国家，中方应该在南海构建出一套能够被大家接受的主张和规则。

受访专家 / 胡波

（“南海战略态势感知计划”主任）

采访 / 张雪松

编辑 / 张晶、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