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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偏差·完结篇:亡者归来,带着真相

2020/11/28 13:20:18 来源:互联网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03亡者归来,带着真相


2014年8月13日,我赶到了晋城市精神医疗中心。

医院坐落于市郊国道边,此前游美玲在笔录材料里已经交代了女儿最近一次的入院时间和病由,我出示了相关证件之后,在护士的陪同下进入了病区。

我先找医生看了李静的病历,病历上全是专业术语,我一句也看不懂。依稀记得之前游美玲跟我说过李静的病有一串英文字母,好像是“PTSD”。跟医生讲了,医生说确实是这个病,但李静家属之前可能疏忽了,现在她的病情已经发展到相当严重的地步,存在暴力倾向。

李静住在精神病院的“特护病房”,之所以叫“特护”,并非李静的病情已经严重到需要特殊治疗的地步,而是精神病院的“特护病房”是单人间,有专门的医师护理,各种条件设施比普通病房好得多,当然,价格也贵得多。我禁不住感慨,游美玲夫妇也真舍得在李静身上花钱,自己过着那样的日子,却把女儿送到特护病房。

上学时李静比我低一级,但年龄小我两岁,但我见到她时,同样不敢相信眼前的李静与我是同龄人。

她的身材依旧高挑,一米六八的个头,整体却让人感觉像是40多岁中年女人。李静穿着医院统一发放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印象中上学时的披肩长发不见了,换成了男式寸头。护士说李静的头发是入院之后剪掉的,因为她发病时会用手扯自己的头发。

我问护士,李静现在的精神状况如何?能否接受警方有关案情的盘问?护士面露难色,说李静入院之后病情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了,但理论上,目前还不能接受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事情,但如果必须做的话,她需要请示医院领导,万一中途出了问题,责任需要我来负。

半小时后,护士回来说,领导那边同意了,但有个条件,问话过程中李静的情绪一旦出现问题,我必须马上结束问话。

和李静的见面地点定在了医院的一间会客室里,我本来希望能够和李静单独接触,但医院方面拒绝了,他们担心出问题,因此会客室里除了我和李静,还有两名医护人员。

那天李静的精神状态还好,如果不是那身病号服的话,基本看不出她是个病人。谈话开始前,我计划了半天,琢磨如何开口谈游美玲的事情,医生也跟我嘱咐了许多不能在李静面前提的事。但谈话开始之后,我却发觉李静的思维还算正常。

两人先聊了一些在JK中学读书时的往事,比如学校里的“黑面神”窦校长,后来因为贪污校服款的事情进了监狱,65届的某某学长因为歌唱得好上了今年春晚等等。我提到小周当年对她的感情,李静笑了,笑得很温柔。听我说小周经常去新华书店的文具行找她这事儿之后,李静十分感动,说出院了一定要和小周见个面,这些年她也挺牵挂这个小弟弟的。

我问了李静离开JK学校后的经历,她说自己来到父亲老家后,在村办中学读完了初中,之后考上了县城的高中,但只上了一年便因身体原因退学了。后来去技校学了两年美发,本来想之后去北京或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打工赚钱,但母亲游美玲不让她走远,因此一直没有离开老家。

我们就这样聊了二十多分钟。我看一切正常,开始试着把话题往杨帅身上引。万万没有想到,我刚提到“杨帅”这个名字,李静突然沉默了,她死死咬着嘴唇,眼睛直直地盯着会议室的办公桌,手里紧紧攥着拳头。身旁的两个医护人员突然站起身来,一个箭步跑到李静身旁,一个人拦腰抱住她,另外一个人用手去掐她的腮帮子。

等医生把李静的嘴巴掰开时,我分明看到有血从她的嘴唇上流下来,她竟然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一大块。

“之前就说了她现在不能听到一些刺激神经的事情,让你等她疗程结束了再说,你偏要现在就找她谈话,你看看,她已经半个月没发病了,这下又完了……”一位医生一边拖着李静向外走一边冲我抱怨道。

再见到李静,已是两个钟头之后。她背对着病房门坐在床上,医生说刚给她打过针,现在情绪稳定了。

医生告诉我,病人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允许与警察接触。想了解情况的话,等李静整个疗程结束回家之后再谈吧。

我分辩说可能真是凑巧了,我问话的时间刚好遇到她犯病。医生却说,她一定就是被我刺激了才发了病。前天下午还有家属探望她,两人还吵架,都没见李静有事。

可前天游美玲和李春已经在分局刑警大队——

李静在晋城没有其他亲属。

我问医生那个来探望李静的亲属长啥样。医生没好气的说,是李静叔叔,平时经常来看。她前天下午是因为特护病房要预缴下个月餐费,没联系到李静父母,便把他叔叔叫来了。

“叔叔?”

我问医生那人长啥样,医生说60多岁,一米七左右,看打扮挺有钱的。我说能不能说细一点,医生有些不耐烦,说就是一普通的病人家属,谁会记得那么细?

我抬头扫了一眼医院楼道,发现屋顶挂着摄像头,问医生能不能看看走廊的监控,医生说有必要吗?我说既然我大老远跑来了,您就行行好。我就看一眼,看完就走不成吗?医生这才无可奈何地打了个电话,然后带我去了医院监控室。

进入医院监控室我才知道,不止走廊有监控,原来整个精神病院已经实现了视频监控的全覆盖。

我进去的时候,有工作人员正在里面整理下午我和李静谈话时的录像资料。我问整理这些东西为啥,又没造成啥损失?对方说李静发病了就是损失,是我执意要跟她谈话才造成了发病,如果之后家属追究起来,需要找我说明情况。

李静和“叔叔”见面的会客室里同样装着监控。监控室保安说,以前发生过病人在会客室里发病伤害家属的事情,所以从那之后会客室成为医院监控的重点。医生在一旁查询会面的纸质记录,保安则一边说话一边按照记录单上的时间给我找李静和“叔叔”见面的录像。

录像找到了。

高清探头下,李静身着病号服坐在会客室里,一会儿,会客室的门开了,一个戴帽子的男子走了进来。鸭舌帽遮住了男子的面孔,单看身形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感觉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尤其是男子开口说话后,我越听越不对劲。我让保安切换了几个摄像头,终于,在住院部门口的摄像头位置稍低,拍下了李静叔叔的正脸。

“我操,怎么会是他!”我惊叹一声。

来看李静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帅的父亲杨虎。

探望记录上“家属”一栏中写的名字却是:李秋。

“这人以前来过这里吗?”

医生看了一眼,说来过呀,前几次李静来住院,这个人都会来看望,有时还帮着交医药费。李静在精神病院一个疗程长达三个月,花费超过三万,要不是有他这个“叔叔”帮忙支撑,他家哪能承受得起?

我懵了。如果下午谈话时,李静真是因为我提到了“杨帅”这两个字才受到刺激发病,那为什么杨帅的父亲杨虎站在她面前,她都无动于衷呢?难道是她不认识杨虎?更令我疑惑的是,杨虎为什么一直来看望李静?李静与杨帅两个家庭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拷贝了杨虎与李静见面的监控画面后,我给边境打电话,还把视频截图发给他。边境让我先回省城。我问李静这边怎么办?边境说他马上联系当地警方把人看住。我说我想再接触一下李静,边境却说,让我先不要动她,听完我的描述,他感觉李静下午的发病有些可疑,即便我再去接触,也很难更多收获。

第十二场

从精神病院出来,我没有立刻返回省城,而是去了李春老家所在的村子。

按照游美玲的说法,2000年4月从JK厂三宿舍搬走后她和女儿一直住在这里。在村干部和乡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我对李春的乡邻进行了摸排。但说起游美玲和李静,他们却纷纷表示,“不熟”。

“她母女俩平时不跟我们打交道的,虽然在村里住了十几年,但不是村里人。”一位村干部说。他记得李春,以前是村里人,小时候一起玩。但李春1984年招工去了外省,两人很快失去了联系。

我把杨虎的照片拿给村干部看,问他对此人有没有印象。村干部看了半天又交给身边的驻村民警,驻村民警也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问我这人叫什么?我说他叫杨虎,但又想起杨虎在精神病院登记册上签的是“李秋”的名字,便又补充了一句。

“李秋,李秋。好像是有这么个人……”驻村民警说,三年前游美玲的女儿在村里放了一把火,给一户村民造成了几万块的损失。当时乡派出所要法办李静,主办民警就是自己。但后来有个叫李秋的男人说是李静的叔叔,全额赔偿了那户村民的损失。案子就结了,没再继续追究。

我说不追究归不追究,但怎么办案平台上一点消息都没有?既然李静犯过事,情报系统上应该有过记录才对,为什么我啥也查不到?

驻村民警笑了笑,充满深意。他说处置村子里的警情不比大城市,息事宁人为主。当时李秋不但赔付了对方所有损失,还额外送人家一辆摩托车,是受害人跑到派出所来要求撤案的。

说起李静的精神病,驻村民警说他有所耳闻,但因为李静的户口不在村里,他既没有权限登记管理,又懒得给自己添这个麻烦。加上游美玲一直否认女儿有病这件事,所以本村的精神病人档案里并没有李静这个人。

我见识过乡镇派出所的做事风格,但也不好说啥,叹了口气,打道回府吧。

回到省城分局刑警大队已是第二天下午。

小周告诉我,边教有事回派出所了,杨虎也回家了。我很诧异,说你们没有问杨虎为什么化名“李秋”去帮游美玲和李静?小周说他把我的话跟边教讲了,但边教不让给杨虎说。

我问那你们请杨虎过来做什么?小周说只是把杨帅的案情告诉了他,顺便让他把杨帅死亡现场的遗物带回去。杨虎执意要将杨帅的遗骸也带走火化,但边教说是要等正式结案之后才能移交骸骨。两人就这事磨了三小时。

我心里好笑,一来笑边境吃饱了撑的,市局法医中心已经对骸骨信息进行了全方位留存,按说现在交给受害人家属也无可厚非;二来笑杨虎早就知道杨帅不是自己亲儿子,之前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现在又急赶着来给人收尸。

还想再跟小周聊点什么,但手机响了,是边境打来的。接起来,他问我回省城没?我说刚到,他说你跟小周来一下我这边,有点事情跟你俩说。

我和小周到新城北路派出所教导员办公室时,边境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大号烟灰缸,里面插满烟蒂,整个房间像是失火一样,呛得人喘不上起来。我说边教你这是咋了?不要命了吗抽这么多烟?边境没理我,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自顾自的吸了起来。

我问边境,你怎么不问杨虎为何帮助李静治病?

边境笑了笑,说他如果不答呢?

我说,那一定有问题呀,边境说有什么问题?我说游美玲杀了他儿子,他还资助游美玲跟李静,这不就是问题?

边境说,如果杨虎对这事儿避而不答,怎么办?强制传唤24小时?还是不说呢?延长24小时?那么48个小时之后你还能拿他怎么办?你手里有能刑拘他的证据吗?你又不能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他一出公安局大院就消失了,我们怎么办?

原来边境是担心打草惊蛇。他已经开始怀疑杨虎。游美玲和杨虎原本该有血海深仇,却存在这样一种互助的关系。

边境突然转向小周,你把之前跟李静去约会的事情再跟我复述一遍。

小周愣了一下,不太知道边境为啥突然提这要求。但还是点点头,又把之前的记忆重新复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那时就见过杨帅一面?还是因为回头看了一眼,而那时杨帅正好走到8号楼旁的路灯下面?”

小周说是。就那一面,因为杨帅染着金发。

“只是因为金发吗?”

小周犹豫说,自己那时确实不认识杨帅,只认得那头金发。

边境松了一口气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李静和杨帅一直在三宿舍8号楼后面的货场小院约会,为什么突然改成JK厂四车间。李静去JK厂区被游美玲发现过一次,第二次应该有所警觉,况且之前在货场小院约会时一直带小周望风,而去JK厂区时却不带他了呢?”边境说。

他反复琢磨小周之前描述的李静约会场景,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李静在货场小院的约会中并不开心,二是小周在屡次的望风中,就没见过杨帅本人。

“一头金发确实是那时杨帅的明显特征,但具有这个明显特征的人却不只是杨帅。”边境说。

边境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袋里面是一个人的资料,这人名叫刘显峰,出生年月看比我大点。

边境说,这份资料他原本是抓李春那天要给我看的,不料当时李春的DNA暴露,我们忙着处理他的事,之后又一直沿着李春的线找游美玲,找李静,刘显峰这边便暂时放下了。现在游美玲李静这条线陷入了僵局,他又想起了刘显峰这边。

“你问过我,以前JK厂附近有没有一个叫‘鬼哥’的混子,还记得这事儿吧?”边境问我。我说记得,这个刘显峰就是“鬼哥”吗?

边境说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我说,你这是啥意思?到底是不是?

边境笑了笑,说你们以前传说的“鬼哥”的事迹是真的,但压根没有“鬼哥”这个人。

经过边境的核实,当年在“豪门夜总会”当打手,一拳打烂面包车门的混子叫刘东,04年寻衅滋事被抓。收账时被几个人追砍却又反杀的流氓,叫马胜利,01年故意伤害进的监狱;只在大舜网城叫了几百号人来打群架的人并不存在,那天也压根不是打群架,而是六职专在那里搞校外活动。

“都是你们这帮学生瞎编的,几个人的事情放到一个人身上,再说那个人是自己的大哥’,让别人感觉自己牛逼得很,那时的小混子们不就是这个套路吗?”

边境之所以想起这个刘显峰,是因为我之前在原新世纪学校杨帅的班主任王老师那里得到的一条线索——杨帅曾经带校外人员去学校跟人打架,学校报了警。

边境联系了前新世纪学校所属辖区派出所,想查询当年那起案件的处理经过。但由于十几年间辖区划分发生了变化,当年警方也没有网上办案平台,因此边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公安局档案库里找到了当年那起案子的纸质原始记录。

档案显示,当年那次警情中被警方处理的人员一共有8名,除杨帅是在校学生外其他七人都是无业人员。杨帅因为琐事与同学发生冲突,于是邀约校外人员给他出头。虽然那次报警在杨虎及刘品斋各方“关系”的干预下不了了之,杨帅也并未受到任何制裁,但警方还是留下了几人的询问笔录,其中所有人都交代,他们是被一个名叫刘显峰的社会青年纠集来的。边境就是在这起报案中,发现了杨帅与刘显峰之间的联系。

“这个刘显峰当年也是个附近的混子,绰号‘先锋’,家是化肥厂的,父亲死得早,母亲改嫁后不管他,他初中毕业没再上学,先是在网吧里混了一年多,在网吧里认识了一个‘大哥’,就开始跟着当混混了。”边境说。

当时像刘显峰一样走上“江湖”的人不在少数,之所以能记住他,是因为98年自己抓过刘显峰几次,都是因为打架斗殴,而且刘显峰有个显著特征,就是染着金黄色头发。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边境又查找了新城北路派出所留存的案件卷宗,在1998年一起有关刘显峰打架斗殴的案卷中发现了刘显峰的“登记照”。

果不其然,那时的刘显峰的确是一头金发。

“你记不记得杨帅案发现场那柄沾着李静血迹的弹簧刀?”边境问我。

边境从手机里找到了那把刀的照片递给我看,我看了半天,说这就是一把弹簧刀而已,除了上面有李静的血迹外,还刻着“spearhead”。边境说他一开始以为是弹簧刀的品牌,但查遍网络也没发现有这个牌子的弹簧刀。他又把单词“spearhead”放进词典里查,却发现中文释义就是“先锋”、“刀锋”。

我说这有些牵强吧,刘显峰初中毕业能懂多少英语?要想刻字为啥不刻中文偏要刻英文?边境却反问我,如果当时刀身上刻的是“先锋”或者“先锋”,哪怕只是一个“锋”字,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见到这把刀吗?

“我找市局的技术人员分析过,他们也说这个‘spearhead’肯定是后来用激光刻上去的,工艺跟原厂差别很大。他们甚至在资料库里找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照片,上面是没有刻字的。”边境说。

“这个刘显峰现在哪里?”我问边境,边境说这又是最大的一个疑点,刘显峰,已经在十几年前失踪了。

“失踪了?”我感到惊讶,边境点点头,说确实是失踪了。

刘显峰的失踪与杨帅的失踪是同一年的事。但具体是哪个月份已经无人能说清楚。因为那时父死母改嫁的刘显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子,没有人会关注一个混子的去向。而边境之所以认定刘显峰失踪,是因为他查到2000年4月,兄弟单位南王庄派出所有一起关于刘显峰的报案,但一直没能找到人。

边境看过当年的报案记录,那是一起猥亵案,报案者是山城区第三中学的三名女生家长,说从1999年11月至2000年4月间,女儿被曾一个绰号叫“先锋”的社会青年先后带到旱冰场,建筑工地等地方猥亵。南王庄派出所依法对刘显峰进行了强制传唤,但发现此人早已不知去向。

山城区第三中学距离JK中学不远,南王庄派出所当年也曾给新城北路派出所发出过协查通告,但两家派出所都没找到刘显峰本人。南王庄所曾找到刘显峰的母亲,希望她协助调查,但刘母称不知儿子去向。

那起案子最终因为找不到刘显峰而成为悬案,后来被他猥亵的三名女生也相继毕业离校。家长可能考虑到女孩的尊严问题,也没再追究这件事情。边境查过那三名女生,年龄跟李静差不多大,当年都是初二、初三年级的学生,2000年4月之后再未见过刘显峰。

“从年龄看,刘显峰比杨帅大一岁半,从身材看,杨帅失踪时身高172厘米,刘显峰留下的‘登记照’上有身高标尺,跟杨帅差不多高。从特征看,两人胖瘦程度基本一致,又都染了一头金发。如果当年小周只是借8号楼前的路灯,看了一眼与李静约会的男子,会不会将刘显峰误认为是杨帅?”边境说。

一旁的小周恍然大悟。

“刘显峰一直有猥亵女生的恶行,如果是他带李静去隐蔽的货场小院,那么目的恐怕也不仅仅是‘约会’这么简单了吧。”边境接着说。

边境怀疑,杨帅案子里的死者,真实身份是同样失踪的刘显峰。

是杨虎的行为提醒了边境,杨虎资助游美玲母女这件事情上说明两者间早就存在联系,那让他们最初产生联系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杨帅跟李静谈过恋爱吗?杨虎的妻子刘桂兰带女儿移民,杨虎又自称杨帅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话看似无懈可击,我们也一直按照这个思路推进案件的侦破,但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进入一个思维误区。

2000年杨帅失踪案的存在,警方一直在潜意识里将杨帅作为了受害者,当地下油库现场发现杨帅的书包和校牌后,警方理所应当地认为死者便是当年失踪的杨帅。

假如没有2000年杨帅失踪一案的存在,当警方面对同一个现场时,会不会将杨帅作为嫌疑人而非受害人呢?

“这个责任首先在我,因为我当年是杨帅失踪案的主办民警,下意识的回忆起了那起没有侦破的案子,而谷队长又是杨帅当年的同学,亲历了失踪案的某些环节,所以我稍一提示,他便同样联想到了那起案子,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思维惯性。”边境说。

从一开始我俩就走上了歧途。他始终认为杨帅死于十四年前,JK厂对改制不满的职工具有最大嫌疑,我则对杨帅留着不良记忆,始终认为杨帅死于混混之间的报复打斗。杨虎和游美玲则是利用了我和边境两人的记忆偏差,给我们演出了一场大戏。

“用得着付出这么大的成本吗?尤其是游美玲,冒着进监狱养老的风险。”我说道,边境却说,人只有在计算收益的时候才会核算成本,既然能付出这样的成本,那么收益一定在成本之上。他反复想过杨虎去精神病院探望李静这件事,感觉问题或许出在李静身上。

“就像你怀疑的那样,李静可以正常面对被他母亲杀死的男孩的父亲,但你只是提到这个男孩的名字她就会发精神病,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病有问题,要么‘那个男孩’有问题。”边境说。

多亏了小周回忆起杨帅与李静的地下恋情。

边境看了一眼小周,说他怎么感觉像是巧合呢?

小周愣住。边境笑了笑,说小周,你压根没有见过杨帅,不是吗?

第十三场

之后的工作便是寻找刘显峰的亲属。

2014年8月27日,小周根据警综平台的记录辗转找到了刘显峰的母亲,谈及儿子,刘显峰母亲说当年改嫁丈夫嫌弃自己带了一个半大小子,不待见刘显峰,而自己由于跟刘显峰的父亲结婚后关系一直很差,儿子又是从小跟公婆一起长大,母子之间也没啥感情,所以组建新家庭后,便对刘显峰更加放任了。

2000年4月,南王庄派出所找她核实刘显峰的去向,一来她确实不知道,二来改嫁丈夫担心刘显峰在外惹麻烦自己要给他擦屁股,所以不让她配合警方调查。此后自己也确实没再听到有关儿子的消息,开始还打听过一阵子,后来也就没再管过了。

小周带刘显峰的母亲采集了DNA。经比对,与四车间地下油库发现的遗骸存在遗传学关系。换句话说,游美玲杀害杨帅一案中的真正死者,是刘显峰。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大问题,一是游美玲和杨虎为什么给我们演了这样一场大戏,真正的杨帅现在哪里?二是十四年前杨帅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显峰的死与杨帅的失踪之间存在何种关系?

只能先从游美玲身上入手,我们讯问她之前为何说自己杀了杨帅。我和小周负责审讯游美玲,边境和另外一名刑警负责审讯杨虎。我和小周这边的情况很不好,面对质疑,游美玲跟我俩兜圈子。

“为什么骗我们?”我问游美玲。

“没有骗你,我杀了人”她说。

“杀了谁?”我问。

“杀了杨帅。”她说。

“现场死者不是杨帅。”我说。

游美玲沉默。

我索性把死者的真实身份告诉游美玲,她马上改变了说法,但只是把之前供述的误杀经过中的“杨帅”换成了“刘显峰”。这明显是在胡搅蛮缠,气得我拍了桌子。边境那边的情况也不太好,我看了他的笔录,里面反复重复着这样几句话:

“杨帅现在哪里?”边境问

“不知道,十几年前失踪了。”杨虎说

“你和游美玲一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出钱帮助她们?”边境问。

杨虎沉默。

“杨帅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边境问。

杨虎还是沉默。

从2014年8月30日下午进入讯问室开始,游美玲和杨虎二人始终以这样的姿态面对我们。24小时的传唤时间很快结束,我们什么线索也没问出来。

我去申请延长讯问时间至48小时,法制部门同意了,但告诫我说,如果48小时依旧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必须放人。游美玲有转刑拘的可能,因为她之前在警方面前做过伪证,但杨虎不行,错认骸骨这事儿构不成刑事犯罪,到点必须放人。

我有点懵,找边境商量,边境也一脸无奈,说法律规定确实是这样,他也没办法。

他说你换个角度看,其实案子已经破了,游美玲杀死了刘显峰,杨虎认错了遗骸,杨帅十四年前便失踪了,一切都无懈可击。

刑拘游美玲释放杨虎,这很可能是案子最终的结局。

我说杨虎跟游美玲母女的关系这事儿怎么算?边境冷笑了一声,说这是不合常规的现实,但也是现实。我们能说他有嫌疑,但嫌疑不等于证据,还能怎么办?

“而且游美玲杀死刘显峰这件事情都存在问题,虽然有她本人的供述,但现在已经不是‘口供为天’的时代,检察院那边要求的是证据成链。游美玲杀死刘显峰的动机是什么?谁能证明刘显峰曾对李静有过不法侵害?游美玲杀人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案子又一次陷入僵局。

谁也没有想到,杨帅回来了。

2014年9月1日下午三点,分局门卫通知我去门口接人。当时我正因为游美玲和杨虎的案子烦得要命,正仰在沙发上发呆。我问门卫门口找我的人是谁?门卫说对方自称姓杨,叫杨帅。

我一下从沙发上摔倒了地板上,对着手机喊:他叫啥?

“他说他叫杨帅。”门卫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传来。我顾不上一屁股灰,赶紧通知边境和小周。

两人正在屋里给游美玲和杨虎办手续,听到消息也吃了一惊。而同样震惊的还有游美玲和杨虎二人,他们的面孔几乎扭曲,杨虎更是惊得半张着嘴,像是突然中风般愣在了那里。

杨帅站在我面前,一米七几的个头,不胖也不瘦,眉宇间确实有当年的影子。那天他穿了一件浅灰色T恤,手腕处隐约可见当年纹身的痕迹。他拖着行李箱,行李箱上挂着机场专用的白色标签,应该是刚下飞机不久。十四年过去了,杨帅的样子变化不大,只是当年满头金发的已经恢复成了黑色,脸上也不再有那时的桀骜不驯。

“不错嘛谷川,当警察了,这下我更打不过你了。”杨帅貌似轻松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没想到他依旧记得当年在学校足球场和我打架的往事。

“我几天前就想回来,不过从加拿大过来需要时间办手续,耽误了几天。”杨帅说着,拿出了他的证件,一本加拿大护照、一张枫叶卡和一张国内身份证,护照和枫叶卡上是他的照片和英文名字,国内身份证上的照片则是他中学时代拍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

我们户籍平台查不到杨帅信息的原因就此明了,他早已移民,却没有注销国内户口。

我把他带进了分局刑警大队。一路上两人并排走着,边走边聊。但都很有默契地谁也不提案子的事情。我明白他为什么回来,他也知道自己回来做什么。

来到办公室,边境和小周正如临大敌般等着,小周甚至把单警装备都穿在了身上。

但边境见到杨帅的瞬间就笑了,说,“好小子,跑哪儿去了。害我们找你找了那么多年。”杨帅也笑了,说移民了,在国外,一直没有回来。

边境说,那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

杨帅说,回来承认错误。

“那事是我干的,跟我爸还有游阿姨无关。”杨帅对边境开门见山。

“哪个事?”边境试探他。

杨帅笑了笑,说还有什么事?刘显峰被杀的事。

现场再次安静。有了游美玲的前车之鉴,在场的三个警察脑子里或许都在飞快盘算,一个失踪了十四年的人突然回来,又一次主动承认罪责。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边境打破了办公室的安静。他问杨帅,要不要先跟父亲杨虎见个面,他正好也在刑警队。杨帅点了点头。

边境随即给我试了个眼色,我转身去了讯问室。

杨虎已经听说儿子来刑警大队的事。我说带他去跟杨帅见一面,他不置可否,但还是跟我走出了讯问室。

从讯问室至办公室的路上,杨虎走得很慢,像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一样,一边挪步子一边低声念叨着什么。

30米的距离杨虎走了足足三分钟,终于进入了刑警大队办公室。

原以为父子两人久别重逢应该是一副激动而热烈的场面,但没想到的是,两父子见面后,一言不发。彼此间只是对望一眼,杨虎便一屁股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脸,瞬间就泪水从指缝里流了下来。

“儿啊,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蹲在地上的杨虎,终于嚎叫起来。他猛地站起身,突然向离他最近的办公桌跑去,边境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断喝一声便扑了上去,在杨虎的脑袋距离桌角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把他拦腰抱住,随即招呼小周赶紧过来帮忙。小周这才反应过来,和边境七手八脚将杨虎控制住,带到隔壁办公室稳定情绪。

看着父亲哭嚎着,被民警带出办公室。杨帅在一旁浑身发抖,眼圈发红,但还是克制不住流下眼泪。

杨帅终于冷静了下来,主动说,“谷警官,我们开始吧。”

“你和李静当时是情侣关系吗?”我问杨帅。

“嗯。”杨帅点点头。

当年不爱学习的杨帅有收集文具的爱好。那时昱辉商行专卖德国“施特楼”文具,杨帅经常去逛,一有新品就买下来。1999年春天,他在昱辉商行遇到了同样来买文具的李静。

“那天她穿着JK学校的校服,披肩发,领着一个小男孩,大概是她弟弟。两个人在货架上看迪士尼玩偶,施特楼文具摆在玩偶上面,我伸手拿文具时,正好碰到她肩膀,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两人初识,杨帅只觉得李静太好看了。

那时杨帅还在新世纪学校读书,但作为一个“社会人”,他不乏在JK学校读书的朋友。加上李静本就是JK学校的“名人”,杨帅没费多少工夫,便打听到了李静的情况。

杨帅便开始追求李静。

起初他用的是“社会人”惯用套路——写纸条、送礼物、报名头、约会。杨帅通过JK学校的朋友传话给李静,一边送上礼物,一边告诉她杨帅是新世纪学校的“扛把子”,想跟她“交个朋友”。一般女孩子都会答应,但杨帅没想到李静不吃这套。

纸条石沉大海,礼物原封退回。李静很厌恶“扛把子”,对杨帅发出的邀约一概冷漠回绝,说自己不谈恋爱。杨帅很恼火。新世纪学校封闭式管理,他也出不去。有时周末在三宿舍几个学生们常去玩耍的地方守李静,却一次也没守到。

过了两个多月,杨帅灰心了。但作为“扛把子”,面子很重要,他交代JK学校的“兄弟”说,既然李静自称“不谈恋爱”,那你们就盯着她,看她跟不跟别的男生谈恋爱。而杨帅本人则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李静,周末继续去新华书店二楼的昱辉商行看文具,以此排解心里的烦闷。

他却在那里再次遇到了李静。

第二次见面时李静是一个人,依旧穿着JK学校的校服,留着披肩长发,站在迪士尼玩偶的货架上。杨帅几乎呆住了。他自认十个胆子贼大的人,打架时从没怂过,但第二次见到李静的时候,想上去打招呼,但小腿肚子竟然在转筋……

“我当时,好像是被她那种美好中带有一丝忧郁的感觉吸引到了。”杨帅说。

但“扛把子”就是“扛把子”,抖着小腿肚子的杨帅,还是壮着胆子上前跟李静打了招呼。李静竟然还认得杨帅,对他说了句,“你好啊”。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聊迪士尼玩偶,聊学校,当得知两人都是JK厂子弟时话题更多了,我们没坐公交车,从新华书店一路走回了三宿舍。”但杨帅没有跟李静说出真名,骗她说自己叫“刘嘉”。

两人关系迅速升温。周末一起去逛昱辉文具,后来两人还去了旱冰场、市里的小商品城。李静给他编了一条当时流行的塑料手链,他则在生日时送了李静最喜欢的迪士尼玩偶。

突然有一段时间,李静疏远了杨帅。杨帅很纳闷,但也搞不清楚原因。几经询问李静才说了实话,她说JK学校有几个混子威胁他,说看到李静以“不想谈恋爱”为由拒绝了自己的“大哥”,周末却跟一个男生逛小商品城,他们已经准备去收拾那个男生。

杨帅才想起来,这段时间光顾着跟李静约会,忘了之前交代给“兄弟们”的事。杨帅让李静别担心。但李静却突然哭了,说那个杨帅就是你们新世纪学校的,听说还是“扛把子”,平时就爱打架斗殴,你惹不起,还是算了。

杨帅只得告诉她真相。震惊不已的李静一定要跟他分手。

这是杨帅万万无法接受的结果。他放学之后偷偷爬出新世纪学校围墙,来到三宿舍李静放学的路上守着。守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了李静。杨帅说让自己做什么都行。李静跟杨帅说,只要他离开新世纪学校,不再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当时我转学到JK学校时,很多人认为我是来占那个重点高中保送名额的,包括我爸妈也这么想,所以一听说我要转学,他们立马同意了。”杨帅笑了笑。如果不是他亲口所讲,我们也想象不到他转来JK学校的真实原因,竟然是李静。

“后来我也问过李静,为啥这么反感‘扛把子’,她说是因为他爸,李春当年就是JK厂的‘扛把子’,结果呢?一场大狱蹲了14年,受苦的不还是她们母女俩……”杨帅接着说。

“但你后来转来JK学校后,照样还是当了‘扛把子’啊?”我反问杨帅,他点了点头,说谷川,你懂不懂有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也笑了。心里却在骂杨帅装逼,当年就是个初三学生,有什么江湖不江湖的,“江湖”和你有个屁关系。杨帅可能看出了我笑容中的意味,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当年不是“社会人”,也就不懂“社会事”。

杨帅说自己当年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认识刘显峰。

杨帅在新世纪学校读书时认识的刘显峰,两人关系一度很铁。但很快发现两人不是一路人。当年他看了不少《古惑仔》电影,想去模仿里面的人物而已。但刘显峰不一样,他早已辍学,家人连生活费都不给,只能四处惹是生非,敲诈学生,偶尔接一些别人打架他“站台”的活赚点生活费。

杨帅当混混是为了好玩,刘显峰却是为了吃饭。

两个人因为“收保护费”的事儿闹崩了,刘显峰威胁几个JK中学的学生每月交50元钱的“保护费”给他,杨帅不仅不同意,还打了刘显峰派来收“保护费”的“小弟”。刘显峰非常生气,认为杨帅断了他的“财路”,威胁要“收拾”杨帅。杨帅也不含糊,马上反过来威胁了刘显峰。杨帅没有公开声明自己跟刘显峰闹掰,刘显峰顾忌杨帅家里的背景,也不敢乱来。二人便保持了一种默契,外人依旧以为两人关系很好。

“同学们把他传的神乎其神,说他有多牛逼,我反正是看不起他。你说的染金发这事儿,其实是他装蒜,不让其他学生染金头发。别人都不敢染金色,但我偏把头发搞成金色,看他敢不敢动我。”杨帅脸上还是有当年少年的傲慢和倔强。

“那后来怎么会发展到杀人的地步了?”我问杨帅。

“刘显峰这家伙,别看穷得叮当响,但贼心眼子多得可怕……”杨帅继续按照他自己的节奏在回忆。

杨帅转到JK中学之后,第一个找他麻烦的人竟然是刘显峰。原因很简单。杨帅离开了新世纪学校,不再是“扛把子”,也就不能给刘显峰介绍“有钱的同学”认识。在刘显峰看来,来到JK中学的杨帅已经从“帮手”变成了“肥肉”,没了“扛把子”的名头,身边都是陌生人,况且杨帅的“财力”可比他之前那些“有钱同学”大得多。

“我刚转学时确实想好好学习,跟窦校长说的也都是做个好学生之类的话,但之后为啥又总跟人打架?就是因为这个,那几个自称‘扛把子’的,拿我当块‘肥肉’,让我一个月交两百块‘保护费’,不然放学路上见一次打一次……后来我才知道,这事儿竟然是刘显峰授意的。”杨帅说。

虽然对李静承诺在先,杨帅还是忍不住要跟刘显峰硬刚。凭借自己的性格和“手段”,杨帅终于又在JK学校当上了“扛把子”。没想到刘显峰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对之前授意别人找杨帅收“保护费”一事矢口否认,在其他“小弟”面前称杨帅与他们“辈分”不同,是自己的“仁兄弟”。

“李静呢?她还跟你在一起?容忍你在新学校继续胡作非为?”小周突然插嘴问道,杨帅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他说分手了,跟人打第二场架之后李静就提出分手,而且这次无论杨帅如何哀求解释,李静都不答应,还说,如果继续纠缠她的话,她就退学去跟母亲卖水产。

分手那天,杨帅问李静,她那句“考上同一所高中就能继续在一起”的承诺,还算不算数?李静没说算数,也没说不算数,只说,你先考上再说吧。

“你说俩人已经分手,但从1999年10月份开始,你跟李静晚上在三宿舍货场小院钻小树林,你作何解释?”小周突然问。我戳了戳小周,提醒他不能带着个人情绪。

“跟李静去货场小院的,是刘显峰。”杨帅说。

刘显峰早已对李静垂涎三尺。

刘显峰喜欢骚扰女性众所周知,杨帅最初也是因为这个看不起他。但没想到的是,刘显峰骚扰到了李静头上。更为严重的是,此时的刘显峰在满足兽欲的同时找到了一条新的生财之路——拍照片或视频卖给色情论坛和网站。

“刘显峰先以‘社会人’的身份威胁女生跟他去隐蔽的地方‘约会’,随身带着相机,逼迫女生和他发生关系,拍下照片后再用以照片作为威胁要求女生跟他保持关系,而那些照片和视频他会卖给一些网站,照片50一张,视频100一部……”说到这里,杨帅从口袋里掏出了烟。

我问杨帅说这些话可有根据?

杨帅打开了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数码相机。我把相机插入电脑,打开内存,确实有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视频。杨帅指着其中几个文件说,这就是李静和刘显峰......

2000年寒假时,杨帅在家上网偷偷浏览色情论坛,竟然看了一段李静和刘显峰的视频,从视频内容看,李静明显遭受了刘显峰的强迫。看完视频后杨帅当即联系了李静。电话那头李静只是一直哭。

杨帅找刘显峰算账,但当时没有找到,后来才知道刘显峰犯了事儿,警察也在找他,躲起来了。于是杨帅安排了两个“小弟”,一个负责打听刘显峰去向,另外一个跟着李静,但凡发现刘显峰再找李静麻烦,马上通知他,杨帅决定这次无论如何要让刘显峰付出代价。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家长?刘显峰做这种事情明显已经构成犯罪,况且你也知道警察在找他!”

杨帅又点了一支烟,说这是自己做的第二件错事,仗着“江湖气”,当时没有报警或通知学校。“我当时啥也不想,就想‘做了刘显峰’。”

2000年4月7日,刘显峰花完了身上所有的钱,急需几张照片给网站换钱,于是再次找到了李静,胁迫她去JK厂四车间的僻静处。

同时,杨帅这边也得到了李静独自一人进入JK厂区的消息,他立刻意识到可能又是刘显峰要“搞事”,本想叫齐“小弟”过去。但一来担心“小弟们”忌惮刘显峰的恶名不敢动手,二来又担心人多嘴杂,把李静这事儿捅出去,于是最终选择了单枪匹马。

“刘显峰平时随身带着一把弹簧刀,所以路过JK厂废品库时随手捡了一根钢管,又在六车间拧下一个三通阀装在上面,短棍对短刀,收拾他一点问题没有。”杨帅说。

杨帅在四车间附近找到刘显峰时,他正一边手持相机,一边要挟李静脱衣服。李静则蜷缩在墙边。杨帅瞬间气血上涌,怒喝一声便朝刘显峰扑了上去......

两人在拉扯中,刘显峰掏出了怀里的弹簧刀,杨帅也从书包里抽出了钢管。刘显峰和杨帅两人身材差不多,打架水平也不分上下。期间李静起身想跑,被刘显峰发觉。刘显峰伸手去拉李静,不料手里弹簧刀正好插在了李静的胳膊上,顿时鲜血直流。

刘显峰愣了一下,被杨帅找到了破绽,钢管一下抡中了刘显峰的后脑,他向前踉跄了两步,然后就像根折断的朽木般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上,抽了两下,不动了。

说到这里,杨帅停了下来,再点上一支烟,他这抽烟的频率已经赶上边境了。

“之后呢?”我问杨帅。

杀人之后,杨帅才意识到,以前那种嗷嗷对骂几句便收工的打架方式多么宝贵。刘显峰在地上一声不吭,后脑勺部位向外哗哗流血,还有白色的液体流出。杨帅害怕了,情急之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想给他包扎一下,但发现根本不管用。

我们之前的假设没有错,那件“机械能”的外套衣领处没有血迹,因为确实没有穿在死者身上。

杨帅忙活了半晌,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了。自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帅当时也只是个16岁的少年。一阵惊恐过后,他想到了逃跑,回头看到捂着胳膊,蜷缩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李静,他一把拉起李静,逃离了JK厂。

“当时你没有处理现场就跑了?”小周问杨帅,杨帅叹了口气,说自己哪见过这阵势,当时就慌得不行,只想赶紧跑。连刘显峰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出了厂门李静便回家了,自己却不敢回家,索性坐车去了城北一个混社会的朋友家。

与李静分别之前,李静交给杨帅一件东西——刘显峰的相机。两人在打斗过程中,相机摔在了地上,而碰巧的是,杨帅出现时刘显峰正在给李静录像,没来得及关机,两人便打在了一起。掉落的相机,恰好拍下了杨帅杀死刘显峰的整个过程。当然,也包括之前刘显峰威胁李静脱衣服的内容。

杨帅接过相机后,当场想把它毁掉,但李静却制止了他,让他把相机保存好,因为里面有刘显峰的罪证。杨帅便把相机留了下来。

我点开视频文件。正如杨帅说的那样。镜头下,李静蜷缩在墙边,刘显峰猥琐的声音从镜头背后传来,之后是远处的一声断喝,镜头偏转,杨帅冲了过来,然后视频结束。

视频十分钟一节,应该是相机系统自动设定的。我退出播放器,发现后面已经没有内容了。问杨帅之后的事情怎么没录下来?杨帅说相机掉在地上,可能摔停了。

事发两天之后,杨帅给父亲杨虎打了电话。杨虎赶到城北的那个朋友家找到他,给了他两个耳光,让他暂时不要露面。

“你爸当年也是个演员,这边满世界找你找得六神无主,还煞有介事的给了我们一份可疑人员名单,那边却让你不要露面。”边境说。

杨帅在朋友家住了一个多月,后来又被父亲安排去了临市一位朋友家住了大半年,期间杨虎和刘桂兰隔三差五去看他。杨帅问起刘显峰的事,杨虎和刘桂兰就骂他,让他赶紧忘掉,从此之后不要再提,也不要再问。

直到2000年底,杨虎交给杨帅一张新身份证,让他记住以后自己叫这个名字。杨帅以为自己可以回去上学了,但杨虎却说已经给他在临市办好了学籍,就在临时再读一年初三。最后杨虎再三嘱咐杨帅,万万不能再提以前的事,也不能说自己的真名。

2004年,杨帅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在家人安排下直接去了加拿大读书,毕业后一直留在那里。2007年,姐姐杨洁研究生毕业也去了加拿大,之后是母亲刘桂兰。

“你离开省城之后跟李静还有联系吗?”边境问杨帅。他犹豫了一下。边境立刻提高了声音,说你不要犹豫,既然来到这里了,就有啥说啥!杨帅看了边境一眼,点点头。

“李静以前有一部小灵通,我一直有她的号码……”杨帅说。之后的十几年里两人一直保持联系,最初的一段时间,李静告诉他很多人在四处找他,让他一定藏好,后来李静说自己也跟母亲离开了JK厂。

“你们有没有聊过刘显峰尸体的事?毕竟你当初杀了人,并没有处理现场。”我补充问道。

看到杨帅再度犹豫,我试探了一句。“游美玲几天前已经到我们这儿了,还是边警官那句话,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杨帅才说,自己第二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由于紧张,昨晚把书包和校卡落在了案发现场。他急忙找李静商量办法,李静却告诉他,妈妈游美玲当天晚上已经去JK厂里把刘显峰的尸体处理掉了。

我很想长舒一口气,但又感觉这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心理憋闷得十分难受。杨帅,我的这位老同学,究竟该如何评判呢?是杀人犯还是英雄?

杨帅说完整个案情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不停地吸烟,他带来的那包烟已经见底。杨帅把空烟盒在手里攥了几下,丢进身旁的垃圾桶里。边境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从兜里掏出两盒玉溪甩给他。

第十四场

面对杨帅的笔录材料,游美玲马上变得歇斯底里。

“杨帅那孩子说谎,你们别信他,人是我杀的,真的是我杀的。跟杨帅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捅了他十几刀,把他的脑袋都砍了下来,我放了一把火,把他活活烧死了,他在火里给我和李静磕头认罪,我没理他,最后他被烧得连灰都有剩下。杨帅是好孩子啊……他这么年轻…….”游美玲喊着,泪水从脸上流了下来。

我内心深处很想选择相信游美玲说的话,虽然她的嘶吼中夹杂了很多自我想象,且已经毫无逻辑可言。

但事实就是事实,因为它无可辩驳。行为可以引出目的,但结果不能反推动机。

游美玲挣扎再三,还是讲出了当年的实情。

2000年4月7日晚,惊魂未定的李静带伤回到家中,立刻被母亲游美玲看出问题。在游美玲再三追问下,李静终于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讲给了母亲。

听完整个事件过程的游美玲震惊、愤怒而又紧张,她恨刘显峰对女儿做出的一切,恨自己没能及时发现问题帮助女儿,但同时,她又感动于杨帅的仗义出手,对杨帅因为帮助女儿是自己陷入命案感到愧疚。在这些复杂的情绪影响下,游美玲做出了一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决定——处理掉刘显峰的尸体。

当天夜里,游美玲赶到案发现场,凭借自己曾在四车间地下油库工作的经验,找到了油库的入口,将刘显峰的尸体拖了进去,当然,也包括杨帅落在现场的书包和校卡。

“油库有两个入口,四车间内部的入口早就封起来了,外面的入口以前为防止有人半夜进去偷油,装了防盗锁,但后来废弃了,钥匙就插在锁孔上,我把尸体和那些东西丢进去之后,用钥匙反锁了盖板,在回去路上,我把钥匙丢进了小清河里。”游美玲说。

也因为这个动作,导致了杨帅必须永远隐姓埋名。

杨虎听说儿子的书包和校卡落在案发现场,几次跟游美玲商量打开地库盖板取出那些东西,皆因没有钥匙而最终作罢。

那个盖板为了防盗是钢制的,又担心加油工把自己锁在里面,所以设计成只有从里面可以打开的结构,游美玲和杨虎都去过,都没成功。杨虎还专门找人问过,对方说这种结构非得用气割机切开才行,但他们不敢搞那么大阵势。之后便也放弃了。

“我们商量了一个对策,一旦有一天地下油库被人打开发现了里面的尸体,杨虎就一口咬定是儿子杨帅的,而我则主动承认是自己杀了杨帅,藏尸于此。”游美玲说。

我问,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游美玲沉默了一会儿,说是自己想的。

她淡淡地说,杨帅是为保护女儿李静犯下了弥天大罪。自己作为李静的母亲,本该亲手杀死刘显峰这个渣子,杨帅为自己做了这件事,人要知恩图报,事到如今,只能用这个办法保护两个孩子了。

“李静的病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这件事吗?”

一直淡定的游美玲情绪突然失控,哭了起来。

因为了受到严重的刺激。她记得女儿的病最初全名叫做“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有个英文名叫PTSD。后来发展成抑郁症,这些年自杀过很多次。

我听说过PTSD,一般发生在经历过战争、创伤或灾难的人身上。一些重大刑事案件中的受害者也容易患上。这种病的治疗需要长期坚持的心理干预,不然后期容易发展成抑郁症或双相障碍。

原来,李静遭遇的悲剧不止是刘显峰造成的。

她六岁时遇过的一件事,才是她悲剧人生的开端。

1992年7月,游美玲感觉女儿精神状态不正常。回家时,她经常发现女儿藏在衣柜里。游美玲为此批评过李静几次,但情况没有变好,后来自己说话声音稍大,女儿便吓得直哭。直到一天晚上,游美玲给女儿洗澡时发现问题。李静下体有流血,身上也有多处青紫。细问之下游美玲得知,之前的半个月里,有个男性经常趁她在大市场出摊时,进入家中对李静实施猥亵。

游美玲向三宿舍保卫处报了警,猥亵李静的男子很快被捉住,他是厂后勤办的电工,平时喜欢看黄色录像。在一次检查居民楼线路时,发现李静一个人在家便对她实施了猥亵,之后发现无人察觉,多次进入游美玲家对李静故技重施,期间还对李静进行了殴打。

得知女儿的遭遇后,游美玲恨不得活撕了那个电工。当时保卫处领导也向游美玲保证,一定将电工法办。但是后来事情的结果却让游美玲几乎崩溃,保卫处并没有将电工交给派出所,而是请示厂领导后对他进行了“内部处理”。

“厂里只是把那个电工开除了,然后赔给我500块钱便了事。”说到此处,游美玲的神情突然变得凶狠。

游美玲去厂里讨说法,质问厂领导为何不将那名电工交到公安机关处理。厂里告诉她,除了李静本人的指控外,猥亵的过程无人目击,不能证明电工有罪,厂里处罚他是因为别的事情,至于赔偿给游美玲的500元钱,并不能称之为“赔偿”。

“这事儿闹出去对厂里影响不好,既然你闺女受了伤,就算是厂里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给你的照顾,别让人说李春进了监狱,我们就歧视他的老婆孩子。”这是当时那位接待游美玲的厂领导说出的原话,游美玲记得清清楚楚。

位厂领导劝游美玲,这件事就这样吧,李春已经不是厂里职工了,但规定游美玲母女也不能住在第三宿舍区里,之前有很多“等房子”的人跟厂里反映过。但厂里不想让人感觉自己“落井下石”,所以没有赶游美玲走。但如果这件事闹大了,给厂里带来了“不良影响”,厂里肯定会“公事公办”。到时候那个电工要不要法办是另外一会事,但游美玲住的房子,厂里肯定是要收回去的。

“那种情况下我能怎么办?忍不了不也得忍下去?如果我和女儿被赶出了家属区,除了睡大街,还能怎么办?”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当时那个性侵女儿的人是某位厂领导的外甥。后来那人没被厂里开除,只是调离了电工岗位。

那事之后,李静的性格发生了极大变化。原本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个胆小、封闭的孩子。“最严重的那两年,如果留在家里就躲在床底下,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带她出去,在街上看见有人朝她的方向走来就会吓得直哭……”

游美玲带女儿出去看过病,但医生说这种情况不是简单吃几副药能好的,需要长期的心理疏导和调整。游美玲最好能够搬出以前住的地方,那样对李静的病情有好处。

但以游美玲当时的经济条件,并不允许她搬出第三家属区,只能靠加强对女儿的关注,多挤时间陪伴,来帮助李静尽快走出阴影。

“医生说过,如果再经历一次类似伤害的话,女儿的精神就会彻底崩溃……”游美玲哽咽,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害怕女儿和男性走近。

当年女儿被电工猥亵后,起初邻居们答应帮忙作证。但后来游美玲找厂领导伸冤。每个人都保持了沉默。那个曾经自称看见电工进屋的邻居,改口说那天自己在上班,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就是从那之后,游美玲为了有时间陪李静,与小周的母亲合伙做生意。之所以选择小周的母亲,因为在李静被猥亵的这件事里,只有她陪游美玲走到了最后。甚至当厂里同样以“收回房子”作为威胁要求小周母亲不要给游美玲作证时,对方都没有放弃。

邻居们甚至邻居把垃圾放在他们家门口,虽然垃圾站就在楼头;晾在院子里的衣服被邻居家孩子抹上泥巴,去问还要被邻居骂……

那件事改变了李静,也改变了游美玲。

游美玲开始变得泼辣、难缠、凶狠,试图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确保自己和女儿在这个并不友好的环境里得到应有的保护。自从游美玲改变之后,周围再也没有人敢惹她,她家的垃圾可以随意放在楼道的任何位置,清洁工只敢背地里骂骂咧咧,却从来不敢当年质问游美玲。楼洞的下水管道堵了,所有人均摊维修费,游美玲不交也没人敢来找她要。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再也没有孩子敢往上面涂泥巴,甚至邻居们看到她的衣服晾在那里,走路都要有意避开。

游美玲后来回想,李静跟杨帅谈恋爱时,是女儿看起来最开朗最快乐的一段人生。

“我本以为一切都好了,等李静读完高中,我们就搬出三宿舍,找一个新地方住,以前的事情便全都一笔勾销掉了,可是没想到……”

刘显峰的事情之后,李静的病情再也无法控制。

她便带女儿离开了省城,四处求医,但却又不敢跟医生细说女儿受刺激的详情,所以医生也只能用最普通的方法给李静提供治疗。久而久之,把女儿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游美玲还说,杨虎是个好人。这些年来一直资助游家。李春出狱后,是他帮忙联系的工作,当知道李静得了精神病之后,主动帮忙负担了医药费。

我猜测,杨虎做这些事情的另一层意图,或许只是从保护儿子杨帅的角度上,想以此封住游美玲母女的口。

杨虎的询问笔录是边境做的,他所交代的事实大致与游美玲一致。

第十五场

2015年1月7日,省城中级人民法院对2000年“4·07”杀人案做出了一审判决。被告杨帅,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依法被判有期徒刑十六年,被告人游美玲,犯伪证罪,依法被判有期徒刑3年零三个月。被告杨虎,因犯包庇罪,依法被判有期徒刑一年。

我旁听了庭审,但只记得一句话,游美玲说的。当法官问她,为杨帅顶罪的行为涉嫌伪证罪,是否后悔?游美玲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让我女儿再受到任何伤害。

这是一个明显不符合规定的回答,且意义深重。因为“是”或者“不是”的答案,直接关系到法律层面上解读游美玲是否认罪。

我有些替她担心,但法官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没有追问,只说了一句“好,请坐下”。

庭审结束后,我去见了杨帅这位老同学一面。

我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搞不明白。你在国外的生活已经安定,为何还要回国供认十四年前的案件。杨帅回答我,如果让游阿姨替他顶罪,他的内心会一辈子不得安宁的。我盯着杨帅问,只是因为这个吗?杨帅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但转瞬又恢复了正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聊到判决结果,杨帅有些伤感,说如果当初没跑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刑满出狱了。我劝他说想开点,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幸亏那部相机里的东西,对这次判决结果影响很大。杨帅也说,当初好在李静让他把相机留着。

我试探说,当年李静只是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面对这种事情竟然会有证据意识。你们都比我想象得聪明啊。杨帅说,这不奇怪,李静6岁那年,遇到点事,厂里欺负她们母女俩没有证据,500块钱了事。我说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是游美玲告诉他的。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上次给我的相机内存卡里,有一个文件被删除了,我们的技术人员试图恢复,但没成功,看文件名应该紧跟着刘显峰胁迫李静那段视频。你能告诉我,删掉的那段拍到了什么吗?”我问杨帅。

“是吗?”杨帅似乎愣了一下。“我不记得了。”

很久之后,我和边境聊天时说起这起案子。我说我还是也没弄明白,为何李静听我提到“杨帅”的名字时会如此激动,之前她见过杨虎,两人在精神病院的会客室里发生了争执,那时她都没有犯病。

“我当时不是说过,不是你提的人有问题,就是她的病有问题吗?后来我们证实了,是前者。”边境说。

“真的吗?”我问边境。

“真的吧。”边境说。

《记忆偏差》完结

下个故事见

记忆偏差(上):废弃厂房油罐桶里,有具背书包的骸骨

记忆偏差(中):卖水产的疯女人,主动认罪了

作者:深蓝

一线警察;写故事的警察,写警察的故事。

责编:钟瑜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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